这天晚上, 对顾寻来说注定了是个不眠夜。
明明到家时候已经很晚了, 收拾完了自己以后，顾寻却还是没有一点睡意。
之前跟沈晏之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, 每一丝细节都在他脑子里不断的回放，烟花、喷泉、音乐，就连风里还未散去的暑气都让他觉得快活。
沈晏之看他笑的一直见牙不见眼的样, 忍不住就也跟着笑：“捡钱了？开心成这样？”
顾寻转头看他，笑容收敛了一点, 然后深吸一口气, 摇了摇头, 很认真的说：“比捡了钱还开心。”
沈晏之大约是没想到他会用那么认真的态度, 来回答这个调侃的问题，不由得愣了一下。
顾寻却重又傻笑起来, 时不时就会看一眼沈晏之, 然后又笑。
沈晏之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, 最后只能把顾寻这反应, 归结到是抽风了里面去。
但又觉得被他笑得，莫名的觉得心情也十分的好。
顾寻好像天生就能感染身边的人, 就像是, 就像是一个小太阳, 让人觉得温暖。
沈晏之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, 忽然生出一种向往的感觉来, 他真的很想知道, 到底要怎样才能也像顾寻一样那么开心。
对面顾寻想的却是, 原来喜欢一个人，是这样让人觉得快活的一件事。
光是想想，他就一直忍不住要笑。
他忽然就能理解王小松和石俊涛那种，知难也要上的心情了，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情，真的是不能够控制的。
就像他控制不了自己不要笑一样，就像他此刻也不能控制对沈晏之的喜欢一样。
喜欢了就是喜欢了，哪里能有什么办法，哪里能像是他之前说的，随便换一个对象喜欢。
沈晏之揉揉他的头：“当心回头脸疼，快睡。”
顾寻听话的关了灯，但黑暗里，他的嘴角却还是上扬的，睡意更是一点都没有。
只是睡觉跟沈晏之挨着一点，他都觉得像是过了电一样。
顾寻不由自主的害羞的缩回去了一点：“要不……”
沈晏之用“嗯？”来表示疑问。
顾寻有些扭捏的说：“要不我回我自己床上睡去要……”
沈晏之显然是诧异了一下，问他：“为什么？”
顾寻哪能跟沈晏之说，我喜欢你，跟你碰一下我都觉得整个人麻麻的啊！
于是顾寻只好瞎扯：“额，刚才可乐喝多了，我怕老去厕所吵到你……”
然后顾寻就听到身边的沈晏之低低的笑声，他们明明都还在变声期，但沈晏之的声音就是要比别人格外的好听些。
顾寻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在发烫。
沈晏之说：“我都被你睡习惯了，再说了，你要是半夜爬上爬下的，也不如在下面方便，睡吧，反正放假，也不怕明天会起晚了。”
顾寻被他那句“被你睡习惯了”，弄的整个人都滚烫起来了，热的都快出汗了。
沈晏之调整睡姿的时候，跟他碰了碰胳膊，就问：“你是不是热？”
顾寻：“嗯……有点……”
“那你温度调低一点。”
顾寻跟个应声虫似的，开始摸放床边的空调遥控器，犹豫着调低了两度，然后就把自己只盖了一点肚子的空调被往沈晏之身上盖。
沈晏之感觉到他的动作，好像又笑了一声，然后往他那边靠了一点，两人半边身子都靠到了一起。
顾寻整个人都僵了，沈晏之身上有些凉，他说：“你真暖和。”
在这样秋老虎肆虐的天里，夸人暖和的，大概也只能是沈晏之了。
顾寻脸上充血充的脑子都快炸了，关键是也不敢动，生怕自己动来动去的影响沈晏之休息。
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，却又不知道应该跟沈晏之说什么。
最后，在沈晏之都快要睡着了的时候，顾寻才弱弱的问了一声：“阿晏，你是不是很讨厌早恋啊？”
一开始沈晏之没吭声，顾寻以为他睡着了，
但过了一会以后，沈晏之才说：“我不是讨厌，我只是觉得，我们这个年纪，不是谈这些的时候。”
顾寻失望的“哦”了一声，感觉自己跟好学生之间思想觉悟，还是差了好多好多的。
可接下来沈晏之说的话，却是让顾寻心灵深处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。
沈晏之说：“不是因为影响学习，而是我觉得，这种时候的喜欢，一点用都没有。”
顾寻被这话弄的忽然就很气很委屈：“怎么！怎么就没用了！我——”
顾寻想说我不就因为喜欢你，听了一下午好词好句作文选解析么！
但他不敢说出口，于是只能用王小松他们举例子：“我看王小松他们就因为有了喜欢的人，开始变努力了啊！”
沈晏之拉了他的手一下，那温度明明是微凉的，却给了顾寻一种烫到了的感觉。
沈晏之说：“你小声点，当心叔叔阿姨听见。”
顾寻咽了口唾沫，强忍着才没反手去握沈晏之的手，听话的压低了声音说：“这不就是很有用了么……”
沈晏之却语气略微有些冷淡的问他：“然后呢？他们能做什么？”
顾寻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：“啊？什么？”
沈晏之叹了一口气，轻声说：“他们连自己的未来在哪里，都不确定。”
顾寻不太懂，他觉得他们说的好像是两个问题一样：“……就，你说的啥意思？”
沈晏之收回了握着顾寻手的手，这让顾寻感觉到一点淡淡的失落。
沈晏之：“如果我要喜欢一个人，要爱一个人，那一定不是在这种时候，现在的我，什么都不能给那个人。”
顾寻多想说能被你喜欢，这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，还需要再给什么呢？
然后他听到沈晏之缓缓地说：“我希望，遇到那个人的时候，我能掌控自己的一切，然后给她我有的全部。”
“她想要的，都给她。”
“所以现在不可以。”
顾寻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，仿佛有些痛楚的感觉。
他不敢把自己代入沈晏之说的那个人，不敢去想象那究竟会有多么幸福。
顾寻忍不住想，原来喜欢一个人，也不仅仅只有快活而已，还会有这样的时候。
这样觉得心里难受的时候。
沈晏之大概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，对于顾寻来说可能太过遥远了，他轻声解释道：“我父母……他们感情不好。”
大概就像是莎士比亚说的那样，草率的婚姻少美满。
他们的婚姻何止是少美满，确切的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闹剧。
沈晏之觉得自己应该从中吸取经验教训，不为一时的冲动去喜欢，一段感情应该要有稳定的基础，无论哪方面的。
而他们现在这个年纪，什么都没有，所以早恋从来都不在沈晏之的计划范围内。
认识到现在，顾寻从没有听沈晏之主动提起过他的父母，他的过去，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。
他克制住了想要询问细节的好奇心，努力把有几率触碰到，沈晏之过去不好记忆的可能降到最低。
于是顾寻翻了个身，把脸朝向沈晏之的方向，小声说：“我要是小姑娘，听你说完这段，我就该哭着喊着倒贴你了。”
其实现在也挺想的，只是顾寻从那种陶陶然的偷着乐里回过了味来。
他终究是个男的，不管有多喜欢沈晏之，那也只能在心里，悄悄地，偷偷地，喜欢他。
沈晏之只当他在开玩笑，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：“你要是个小姑娘，我现在就找沈阿姨定娃娃亲。”
他这样随口一说，却让顾寻心里酸溜溜的难受。
他忍不住往沈晏之那边拱：“美得你！我要是小姑娘，追我的小伙子肯定从家门口排到一高还带拐弯的！”
沈晏之一边跟他闹一边回：“这不是正好跟我挺配？”
他意有所指，语气里透出一点平时少有的，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来。
顾寻立刻就呸他：“臭不要脸！”
沈晏之笑着说：“跟你学的。”
“呸！”
“快睡。”
沈晏之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倦意，显然是困了。
顾寻犹豫再三，终于问：“那你…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？”
问完以后，顾寻立刻屏息凝神，竖着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，结果沈晏之那边又是好一会都没有声。
顾寻就戳了戳他。
沈晏之这才说：“我没想过，大概要遇到了以后才知道。”
顾寻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想沈晏之遇到，还是不想沈晏之遇到。
一方面，他是多么想沈晏之也能感受到他今天这样，开心到甚至觉得自己能够飞起来的快活。
可另一方面，又怕真的到了那一天，自己会难过。
顾寻其实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沈晏之，但最后都没问出口。
他说：“睡吧，我不吵你了。”
顾寻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过了很久，都没有睡着，他反复的想着沈晏之说过的那些话。
一时怕沈晏之万一遇人不淑被人渣了怎么办，一时又怕沈晏之万一碰到个千好万好的姑娘，然后就百年好合了怎么办。
明知道瞎想没什么用，但顾寻就是忍不住。
想到沈晏之说的那句“她想要的，都给她”的时候，心里又是一阵阵的酸溜溜。
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，顾寻才撑不住睡着了。
身边的沈晏之睁开眼睛，借着那些许的微光，看着顾寻终于熟睡的脸，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。
平时顾寻基本是沾枕头就睡着的，昨晚却是一直到现在才睡着。
联想到昨晚他们俩谈的话题，沈晏之的眉头蹙的更紧。
顾寻难道是……也喜欢上哪个女生了？
已经睡熟了的顾寻哪知道沈晏之这会正想的啥，睡着了以后，他就不受控制的往沈晏之那边贴过去了，恨不能跟个八爪鱼似的粘着人家。
沈晏之本来还在脑子里搜索顾寻可能喜欢的女生的名单，被他这样贴上来，听着他熟睡的呼吸声，渐渐的也撑不住了。
调整了下姿势，沈晏之闭上了眼睛，决定睡醒再想这个问题。
沈兰轻手轻脚的开门探头进来看的时候，就看两个小子又睡的滚一块去了。
只是这回让她意外的是，床边桌子上方的竟然不是没收拾的游戏机，而是挺多的一堆书。
沈兰忍不住进屋看了看，发现都是些基础写作教材，当即就知道应该都是顾寻的，心里顿时欣慰的不得了，自己家这个傻儿子终于是知道上进了！
看看！现在出去玩都知道买书回来看了！
沈兰心里激动啊，出了顾寻房间就去找顾敬元说这事。
顾敬元就笑：“这是近朱者赤，之前小沈不是说顾寻这次主要是语文拉分了么，现在看样子是要补起来了。”
沈兰脸上都笑成一朵花了，这会她哪还有心思想什么皱纹不皱纹啊：“不行！我得上街去！”
顾敬元连忙拉她：“你上街去干嘛？”
沈兰：“俩孩子读书辛苦，我不得把营养跟上么！我去看看这会还有些什么，少说也要买个蹄髈回来炖个汤，回头给他们定个猪脑回来，听说那个补脑子，哎，也不知道小沈吃不吃，不行就吃核桃，寻寻反正什么都吃……”
顾敬元哭笑不得的：“行行，你说了算。”
沈兰拿了包风风火火的就准备上街了，走之前还掏了回钱夹，点了几张票子出来给顾敬元：“你给放寻寻桌上去，买完那些他身上估计也没剩多少了，记的动作小点，别把孩子吵醒了，行了，我先走了啊，再晚买不着好的了！”
顾敬元就看她一阵风似的出了门，站在原地愣了愣，才无奈的摇头笑。
于是睡到快吃晚饭才起来的顾寻发现，自己睡到现在，没被妈妈拎起来念叨也就算了，竟然还有钱拿……
这……
顾寻戳沈晏之，跟他咬耳朵：“这里面，是不是有什么事啊？”
沈晏之小声说：“可能跟你说的一样，看到你主动买书，激动的。”
顾寻恍然了，昨天他还跟沈晏之开玩笑呢，结果他妈来真的了，他倒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了。
顾寻点着票子，“啧啧啧”的摇头：“我爸零花都没那么多，要是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，回头我该反过来支援他了。”
沈晏之听了以后忍不住笑：“那你记得别乱花，省的到时候拿不出来。”
顾寻喜滋滋的把钱往兜里塞，结果被沈晏之制止了。
顾寻疑惑，沈晏之就从书桌上拿了个燕尾夹过来，把那些钱给整理了下，用夹子夹了起来。
沈晏之把夹起来的钱递还给他：“这样方便。”
顾寻一看还能这样，就开始翻口袋，翻完口袋翻书包，整理出来不少乱糟糟的纸币。
沈晏之：“……”
顾寻看着那些皱巴巴的钱，为了面子强行表示：“虽然乱了点，但有时候会忽然发现还有钱，惊喜感特别足！”
沈晏之摇摇头，又拿了个夹子过来帮他一块整理完了。
顾寻看着那俩夹着钱的燕尾夹，心里充满了豪情：“我觉得我现在肯定走路都带风，一高就算了，拿咱们班来说，我肯定能评个首富！”
沈晏之看着他笑而不语，一副你开心就好的样子。
顾寻：“……”
顾寻忽然懂了些什么。
顾寻：“……真相会让我受到伤害吗？”
沈晏之回答的很认真：“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了。”
顾寻试探着问：“就……比方说以前你每个礼拜零花钱多少这种？”
顾寻问的还是挺小心的，他问的是以前，因为现在沈晏之爸妈都不在了，应该是没有零花，只有遗产之类的了吧……
沈晏之把放在一边的手机拿了过来，解锁以后摆弄了几下，然后把短信界面给顾寻看。
顾寻：“……”
顾寻觉得是自己眼花：“我可能眼神不太好，这几个零来着？”
沈晏之就笑，把手机塞他手里：“你数数。”
沈晏之给顾寻看的是银行的转账记录，每月一次，数字对他们这个年纪来说，有些吓唬人了。
更吓唬人的，是每月转账金额后面的余额显示。
顾寻赶紧又把手机塞回给他：“……我心脏有点受不了。”
沈晏之收回手机，才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：“我不缺钱，所以以后要是阿姨再给我钱，你就当是存在我这的，你什么时候想要，都可以问我要。”
顾寻可算是懂了，刚才沈晏之为啥要跟他炫富了，感情是要把昨天他妈给的零花钱还回来啊！
顾寻心里的火气，不知怎么的就蹭蹭地窜起来了：“那我妈给你的，大人给零花这不很正常么！”
在顾寻看来，家长给零花，那就是喜欢亲近的表现啊！
沈晏之把钱还给他，这是不是说明其实沈晏之心里，跟他家关系还没亲近到那个地步啊……
这念头一起来，顾寻心里顿时难受了。
他也不是那种藏得住事的人，再加上也没有想要藏着掖着，所以脸上很快就反应了出来。
沈晏之没想到顾寻会因为这件事，露出这样难受的表情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。
顾寻还把脸别了过去，用行动拒绝跟沈晏之继续交流，这在以前是从来都没有过的。
沈晏之叹了口气，轻声说：“抱歉。”
顾寻那边则是憋着一口气，语气特别生硬地问他：“你抱歉啥？”
沈晏之说：“我不想因为这种事，跟你起矛盾。”
顾寻恨不得抄起那本厚的吓人的日记本砸他脸上：“能有什么矛盾啊！”
沈晏之语气平静地说：“钱是很容易引发矛盾的事情，一开始可能不在意，但谁也说不好以后会怎样。”
他这种平静让顾寻觉得刺耳，感觉简直是沈晏之在质疑他人品似的。
就那么点钱！他至于吗！
但沈晏之接下来说的话，却忽的把顾寻都要燃起来的怒火给浇熄了。
“阿寻，我不想因为这个，跟你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。”
沈晏之声音很轻：“想到可能会这样，我就很难受。”
一个家里有不止一个孩子，就可能因为一碗水端不平而产生矛盾。
沈兰现在对他们是一碗水端平了，但他又不真的是顾寻的兄弟，这一点让沈晏之心里始终有个疙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