巧慧坐在炕沿大半日一动不动,我叫了她几次,都没有回音。我搁下手中的书道:“别不高兴了,去把单子拿来,我这就看。”巧慧却依旧静坐不动。

我直起身子,推了她一把道:“琢磨什么?”

她抬头看着我咬唇未语,过了会道:“没什么事情。”说着起身去拿单子。我叫道:“回来,有事就说清楚,你一个人琢磨不如两个人想,好歹彼此商量着办。”

巧慧站了会,走到门口掀起帘子看了一眼,回身紧挨着我坐下,低低道:“八福晋想见小姐一面。”

只要身在紫禁城,就绝不会有清静日子,我苦笑了下道:“姐姐的事情我们欠了她一个大人情。”

巧慧道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,何况这么多年,她也是我半个主子,实在不好不替她传话。”

我道:“见一面就见一面吧,不过如果回头让皇上知道了,一切都是我自个的主意,是我自个要见八福晋的。”巧慧带着几丝恐惧,不安地点点头。

我轻握了下巧慧的手以示安慰,想到玉檀,心隐隐绞痛,暗下决心除非我死,否则绝不会再让你伤害巧慧。

巧慧扶着我在御花园内慢步而行,我笑说:“这才几个月大,肚子都一点还看不出来,我自个走得了。”

巧慧道:“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,我扶着稳妥些。”我拿她无可奈何,只能由她去。

八福晋迎面而来,巧慧忙向她请安,我欲向她行礼,她侧身避开淡淡道:“虽没过了明处,可毕竟是皇上的女人,受不起你的礼。”

巧慧脸涨得通红,急道:“皇上就要册封小姐了。”

我笑瞟了眼巧慧,我都没有不好意思,她倒替我羞愧了。握了握她的手,示意她去一旁守着。

我笑看着八福晋问:“所为何事?”

八福晋嘴角含着丝淡笑道:“前几日皇上又降旨训斥了爷,把十弟滞留张家口归咎于爷的教唆。”

我沉吟了会问:“难道不是吗?”

八福晋笑打量着我道:“此事的确不完全是十弟的意思,虽因许国桂那狗奴才故意寻衅,十弟是和他对上了,不过还不至于滞留这么久,但也不是爷的意思。爷如今对这些事情看得很淡,起起落落全不放在心上,说皇上命他做事他就做,要削爵幽禁也由他,甚至劝过九弟不要再和皇上对着干,事已至此,还有何好争?”

原来竟是她的意思,我带着几丝怒气问:“你为何要这么做?不知道这样会激怒皇上吗?”

八福晋冷哼了声道:“皇上一步步试探我们,打压我们,我们一再退让,他却总是得寸进尺,与其这样不如看看他究竟能有多狠,看看他究竟有没有狠毒到不顾一切。”

我凝视着她,肃容道:“如果你指望看到一个为了史官评断和后世评价而手软的皇帝,就大错特错了。如果你如此做,只是为了让他背上折磨兄弟的名声,那代价未免太大。史书中的名声固然重要,可怎么比得上自己生命呢?”

八福晋半仰着头,凝视着天空道:“皇上已经彻底毁了爷的一生,圣祖皇帝开了头,他变本加厉。所有折子都经由他的手查阅销毁,朝中众臣揣摩着他的心意四处挑错,动辄弹劾,有的不妨说大一些,没有的也可以捕风捉影。总而言之,半生辛劳竟无一点是处,对大清居然从未做过一件实事。”八福晋摇头笑了笑道:“你若以为我指望那些个史官为我们一言断是非,那我从小到大的书都白读了。春秋有董狐直书,司马迁千古史笔千古文章,班固范晔虽稍逊也还是直道而为,陈寿有所私于魏,却未曾昧心删改。可自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后,历史就成为天子的历史,可以任意涂鸦篡改。遍涉玄武门之变的正史,仅有房玄龄等人删略编撰的《国史》、《高祖实录》和《太宗实录》,以后的新旧《唐书》等正史均取材于这些。我当年仔细读过这段历史,甚至在稗史里也找不到任何不利于李世民的言语。不可不叹服太宗与其史官的心思缜密。玄武门之变竟然被描述成是李世民一让再让,兄弟欲杀他,他无奈之下的应变举措,为了抹黑对方,编造出如此荒唐的情节:李世民亲赴鸿门宴,饮了兄弟的鸩酒却未死,只是吐血数斗,可就是这个‘吐血数斗’的李世民,两三天后又在玄武门前生龙活虎,力挽强弓射杀了长兄李建成。如果史实属实,我只能感叹李建成,李元吉居然放着宫内一滴足以至死的上好毒药不用,如此重要的行动却只用街头私货,或者李世民真是天龙化身禀赋异常,吐血数斗而不亡,还可以谋划布局击杀兄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