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低头等了半晌,四阿哥却一直未出声。实在受不了他的目光,抬头道:“要打要罚随你,可是别这么吊着。”

他淡淡说:“伸手。”

我蹙眉看着他,不会吧?他还真要罚?努努嘴,把手伸了过去。他伸手过来,我正等着他一掌落下时,他已经握着我的手,带着我转到了大树背面。

他斜斜倚着树干,把我半拽进怀里,问:“你现在不怕我了?”

我道:“我几时怕过你?”

他紧了紧手,我的手有些疼,忙道:“以前是有一点点怕。”

他哼道:“一点点?”

我陪笑用手比划道:“再多一点点。”

他道:“看来还是让你怕点好。”

我瞥了眼他,低头等着他如何让我再怕。过了会,他忽然放开我的手,迈步就走,我愣了刹那,心中一慌,忙追了上去,问:“你真生气了吗?”他紧闭双唇,眼光看着前方,只是迈步。我急道:“你不理我了?”他仍旧不看我一眼。

我一急,也不顾两人正在路上,拽着他衣袖,拦在他身前道:“我以后再不捉弄你了。”

他停了脚步,无奈地道:“我没有生气。”他的表情让我心中一松,忙放开他衣袖,让开路。

他继续大步而行,我在侧旁快步跟着,问:“那你干吗刚才一句话也不说?”

他皱着眉头,道:“我很渴。”

我知道我不该笑的,可是随他走了一会,实在忍不住,低头吭哧吭哧地压着声音笑起来。他盯了我一眼,我忙咬唇忍住,可不多久又笑了起来,他没再理会,自顾快步而行。

待看到前头的太监,我忙叫了过来,

笑着吩咐:“赶紧端杯茶来,跑快点。”他匆匆快跑着而去。我向四阿哥行礼告退,笑道:“王爷等茶吧,应该很快的。”他蹙眉挥挥手,我笑着转身而去。

到晚间睡觉时,我躺在床上仍然想一回,笑一回。待笑累了,人也沉沉睡了过去。第二日起床后,玉檀笑看着我说:“很久未见姐姐心情这么好过了,连眼睛里都是笑意。”我啊了一声,问:“有吗?”玉檀点点头。

我忙打开镜匣一照,真是眉梢眼角带着笑意。我上次眉眼俱笑究竟是什么时候?久远地我都不知道从何想起。

盛夏早已过去,太子爷的脾气却没因暑气消散而缓和,反而越发急躁。我想到他至死的囚禁生涯,颇多感慨同情,可转而一想他若不被囚禁,我恐怕就要嫁给他,让我在嫁他和他被囚禁中选择,我毫无疑问选择后者,又觉得自己的感慨同情很是虚伪,人总是在自己安稳后才会想起同情。

康熙和众位娘娘、阿哥、福晋、格格们都聚在太和殿庆祝中秋佳节。当值的太监宫女们各自忙碌,不当值的也聚在一起饮酒取乐共庆佳节。

我提着食盒,本想回屋,临时突然改变主意,想着现在的御花园肯定没有人,几株桂花又开得正好,不如索性到那里赏月、赏桂花、饮酒,不是比自个在屋里更好?

御花园果然清清静静。凉如水的夜色中,浮动着桂花馥郁的香气,我不禁脚步慢了下来,深深吸了几口,正举头望月,一缕笛音乍起,唬了我一跳。

待心神定下,不禁有些诧异,谁在这里吹笛?也不急着去寻,随手将食盒搁于地上,背靠大树,半仰头看着圆月,静品这一曲《梅花三弄》。

雪中寒梅,姿态清洁,虽无百花相陪,却临风摇曳、自得其乐。所谓听曲知人,我心中约莫知道是谁,含着丝笑提起食盒,寻音而去。

人未到,笛音却转哀,彷若一阵狂风突起,满树梅花终被打落,再不甘心,却也得与泥尘共处。我心中惊诧,他何时竟然有如此伤痛?不禁脚步放缓,轻轻走了过去。

十三阿哥正立于桂花树下,横笛而奏,全无平日嘻笑不羁的样子,神态安静肃然。

“精于骑射,发必命中,驰骤如飞。诗文翰墨,皆工致清新,雅擅音律,精于琴笛。”这样一个文武全才、豪爽不羁的奇男儿如何一日日地挨过十年的幽禁生涯?想着眼睛有些模糊起来。

一曲未终,十三阿哥已然停了笛音,向我看来。我忙打起精神,笑走过去,问道:“怎么不吹完呢?扰了你的雅兴?”

十三阿哥一笑,道:“不知道是你,只觉得有人偷听,所以停了。”

我瞟了眼一旁石桌上的酒坛,笑问:“怎么不在殿前陪皇上,竟撇下福晋独自跑到这里喝酒来了?”

他瞅着我手中的食盒也笑道:“只准你挑好地方,我就不能来了?”

我笑了笑,没有说话,打开食盒,取了两壶酒出来,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。他一笑,坐于石凳上,拿起酒壶就是一口。

我也坐下,拿起酒壶,和他一碰,各自仰着脖子喝了一口。十三阿哥斜撑着身子,看了会月亮,道:“很多年没一起喝过酒了。”

我叹道:“八年了!”两人都默默看着月亮发起呆来。

过了好半晌,十三阿哥侧头笑道:“难得今儿遇上,又都带着酒,就好好再喝一次,说不定下次再喝又是个八年。”

他一句笑语,却不知道说得完全正确。何止八年?十年的幽禁!十年后,我知你平安得放,却不知自己会身在何处。如果有缘,也许十年后还能喝酒,如果无缘,那这也许就是最后的离别酒了。